股票配资群 她拍下北漂日结工的24小时:在厄运中,等一个机会

发布日期:2024-11-09 23:09    点击次数:15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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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驹桥位于通州和亦庄之间,

桥的一边,

是京东总部和富士康等大型企业、工厂,

另一边则是马驹桥商业街,

北方最大的日结工劳务市场。

无数日结工在这里蹲活,

180元一天是常见的市场价。

装卸、搬运、分拣、保洁,甚至故宫保安,

有什么活就做什么。

这里有句俗语:

“有钱不住天通苑,落难必闯马驹桥。”

他们都把这里当作最后一根稻草,

相信这里会有翻身的机会。

朱玲玉为马驹桥日结工拍摄的肖像照

朱玲玉,一名纪录片导演,

在今年5月来到马驹桥,

发起了一场社会行为实验。

她以雇佣日结工的方式,

为他们拍照录像,

探访日结工的真实生活。

一条采访了朱玲玉,

和她聊了聊在马驹桥看到的具体的人,

他们身上并存着的多重困境与朴素的善,

以及她的感动、矛盾与笃定。

以下是朱玲玉的自述:

自述:朱玲玉

编辑:金 璐

责编:倪楚娇

朱玲玉在马驹桥打印招工广告传单

5月25日,我在马驹桥发了一个招工广告,上面写着:招10名日结工,每天10小时,听他们讲故事,由我给他们拍照、录视频,年龄不限,薪酬面谈。

我做纪实摄影8年了,拍过农民诗人、流产的女性、被性侵者……这一次我好奇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一群人,选择留在马驹桥,选择做日结工。起初我只是想先去那看一看,但到那儿的第一天,我就决定开始拍摄了。

那天,我在蹲活的路口发传单,他们一下子涌上来,一两分钟几十张传单就被抢完了,有五十多个日结工来加我的微信。

朱玲玉在马驹桥派发招工广告

从加上我的那一刻,他们就会不停地打探什么时候结算、管不管晚饭这样的问题。他们对招工方有一种天然的不信任。他们都知道这个工作是要抢的,所以如果我不回信息,他们马上就会拨语音电话给我。

我在那儿生活了一个月,就住在路口对面的酒店。从酒店的窗往下看,路口就像一个池子,每天早上四点到七点半找活高峰期的时候,可以看到人头一直在里面攒动,人流量能达到2000人。

我跟着他们的作息生活,他们4点起,我就4点起,他们吃两块钱的酱饼,我就吃两块钱的酱饼。我和他们一起蹲活,也跟着他们去他们的家里。

日结工韩玉发,朱玲玉拍摄

日结工韩玉发,25岁了,这是他第三次来北京闯荡。他们好几个年轻人住在一个很小的房间里。

那些日租房的环境都差不多,三四十元一天,十几平米,大部分是没有窗户的,就算有也是伸手楼。这种房子里面没有什么光线,而且不透气,所以里面味道特别重,我一进去都要忍住生理反胃的感觉。

他跟我说,自己16岁就出来打工了,当时的目标就是想当个没人管着的老板,但漂泊了十年也没赚到钱。

烤过羊肉串,摊子被收了;做过快递,车第一周就撞坏了;还尝试偷渡到阿根廷,就差最后一步的时候心里犯怵了;也赚到过第一桶金,但很快因为开饭店,全赔光了。他越来越没底气了,觉得“还没以前过得潇洒”。

韩玉发的包内物品:诊断书、抗抑郁药、过期未兑的彩票,朱玲玉拍摄

韩玉发打开他的行李箱,给我看他的抑郁症诊断和抗抑郁药,包里还有张过期了没去兑的彩票。

尽管在他眼里自己人生的落差感特别大,却依然想着要办护照去菲律宾,因为觉得国外乱,可能就有机会赚钱。

日结工韩玉发在他的日租房内,

墙上投影着街头的招工广告,朱玲玉拍摄

我把街头那些字特别大的招工广告,用投影仪在他的屋子里投射出一个窗户的效果,拍下了照片。因为我感觉,他们在这个逼仄的生活环境里,唯一可够的光亮,就是那些明码标价的体力劳动。

马驹桥的人大多和韩玉发一样,有个“大项目”,又天天去彩票店里买彩票。有人跟我说他昨天有个两百万的项目没有谈成。

他们都很会吹嘘,吹自己过去多么有钱,是个大老板,坐拥豪车美女,编纂各种各样的故事,但他们讲述的时候眼神总是飘忽不定的。

马驹桥的日结工在彩票店刮彩票

其实他们可能也只是在寻求一种社会认同感,在生活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的情况下,还是希望能够保留一些体面,靠这种吹嘘哄着自己。

韩玉发跟我说,最近活不好找,要么就是进厂分拣快递,那个活他也不愿意干,干了两天就出来了。即便活难找,我发现这里的人宁愿每天只吃一顿饭,也不愿意接受一个廉价的活。

有一天下午,我们在路口看见一个招工方,以150元一天的价格雇佣水泥搬运工,当时周围的人都在笑,虽然当天他们所有人都没找到活,也没有人愿意去干如此廉价的工作。

在马驹桥街边的台阶上找工作的日结工

他们对于什么活值得做,心里是有杆秤的。即便一天没有活干,还是要保留最后一丝尊严。

我也问过他们,为什么选择做日结,而不去找一个相对稳定的长期工作,比如进厂。但他们都不愿意,因为觉得在厂里就好像有根鞭子随时在抽打着你。

我继续问,为什么这里活不好找,还要一直待在这里,很多人都会回答“等机会”,但他们也不知道等的是什么。

日结工杨景超夫妻,朱玲玉拍摄

在马驹桥是很难看见夫妻结伴的。所以当我遇见杨景超夫妇的时候,就发现他们身上有差异性,于是提出了拍摄的要求。

我跟着他们坐公交去干活,下班后他们去超市试吃,基本上把所有的摊位都吃一遍,才能吃饱。吃完之后他们又会觉得很落魄,好像特别需要一个理由来安慰自己,所以就会在路上各种打情骂俏。

他们的生活都已经这样了,但是他老婆依然会在路边摘一朵花,戴在他头上。

杨景超的妻子把摘来的花戴在杨景超头上

他们家养的那只小猫是在路边捡的一只小奶猫,每天他们自己可能连饭都吃不上,要去超市吃,但是他们每天都会给猫一个馒头。

他老婆的遭遇是很不幸的,她因为身体原因干不了活,所以完全没有办法带来经济收入。但杨景超就一直让他老婆陪在身边,每天跟着他去工地上。

这是片子里唯一一段带暖色调的画面,我把它放在最中间,就像是洋葱一样的调味料。

他们身上是有善、有爱的,他们渴望公平、渴望平等,这些都是不分阶级的、最朴素的人性。

杨景超夫妻在超市试吃

我其实一直在找女日结工,但女日结工特别难找。马驹桥的工种大多是体力活,这些工作首先就不会倾向女性,性骚扰之类的问题对她们来说也是隐患。

最开始我也加了好几个女性的微信,但她们防备特别深,她们都会结群,三五个人一起去找活、干活,总会有人不愿意让你介入,跟她们谈话就特别难。

日结工黄淑芬,朱玲玉拍摄

但最后两天时间里,我碰到了黄淑芬,她是我在马驹桥见到的唯一一个穿西装的人。我就问她,你怎么找活还穿得这么正式,她说是女儿买的。

她告诉我,自己曾经坐过牢,和前夫离了婚,她拿到了三个孩子的抚养权。当时最小的孩子才一岁多,她就把孩子放在老家让父母帮她照顾,自己出来打工了。

穿着西装蹲活的黄淑芬

,朱玲玉拍摄

采访她那天,她只吃了一顿早饭,是老乡递来的一根香肠,剩下小半截还被她扔在了墙角,我看着那个斑驳的墙,按下了快门。

她跟我讲了很多在马驹桥遭遇的事情,包括女性在这里生存的难处。比如她在马驹桥已经十几年,租住的地方经常会遭到一些男日结工的骚扰,有时候心善的房东会把他们赶走。

招工的都嫌她年纪大。有一次谈好了去海淀分拣快递,150一天,到了工厂,厂里的人事说50岁以上不要,她被推了出来,只收到20块路费。

黄淑芬吃剩的半截香肠,朱玲玉拍摄

在跟她相处的两天里,我发现她特别了不起的一点是她脾气特别火爆。我们在马驹桥拍摄的时候,经常会遇到一些男人过来调侃她,或者欺负人,她就会立刻把人骂得狗血淋头。

这其实挺打破我对女日结工的刻板印象的,我以前觉得女日结工都会出于自我保护,不太愿意跟人起冲突或是跟男性吵架。但黄淑芬是有气就撒,看到不爽的事就直接骂。这也是为什么她可以在这里待十几年。

日结工黄淑芬,朱玲玉拍摄

她跟我说自己的女儿在北京做大律师,有一套价值2000万的别墅,女儿想把她接走,甚至来马驹桥跪着求她,她都不愿离开。

因为她觉得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——她给儿子在老家买的房子还在供房贷,要干到60岁,等还完房贷,让儿子可以安安心心地娶个媳妇回家,她才能够休息。

她的话真真假假,我无法确定哪句是真,哪句是假,但我能够确定的是,这样说可以让她在马驹桥更安全。

另外还有一条感受最令我信服:在老家,离婚的女人都怕别人瞧不起,出来这么多年,马驹桥已经成为了她的家。

日结工杨海青,朱玲玉拍摄

有一天凌晨一点半,我在拍夜景,十字路口除了醉汉以外已经没有什么人了。我突然听见特别大的disco舞曲,声音越来越近,一转头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,背着半人高的音响,从我镜头前跑过去,我就扫了个共享单车追上他。他一边跑,我就一边拍。

杨海青背着音响跑步

他说他叫杨海青,来自呼伦贝尔,2018年来到马驹桥做日结工。他是我在马驹桥遇到的唯一一个对我不设防的日结工。我问他今天干活赚了多少钱,他说160块。我就提出以160的价格雇佣他一天,他很爽快地就答应了。

第二天他带我去住处,30块一天的出租房,没有卫生间和空调,衣柜里什么也没有,只关着那个音响,并用一张纸条贴住柜门。那是他最看重的东西。

杨海青在墙上贴的打油诗影评,朱玲玉拍摄

他的梦想是成为成龙那样的电影明星。他的墙上贴了很多给院线电影写的各种打油诗影评,我就看到这个人的形象一下子立体起来了。

他给我展示自己写的剧本,形容这是“地球能量最强的动作喜剧爱情电影”,我接过他整个剧本,是A4纸打印的,外面封了一层膜,但只有封面没有正文,封面上印着作品名《霹雳山河狂飙闪电腿》,编剧、主演、武术指导署名都是他自己。

杨海青展示自己的剧本《霹雳山河狂飙闪电腿》

过去他跑了不少剧组,没有戏可试的时候就来马驹桥讨个生计。最落魄的时候献过五次血,他想去上海电影节,但微信余额只剩9块钱。

桌上摆放着母亲的遗像,他买了葡萄放在旁边。他说,母亲生前最爱吃葡萄,可惜母亲没有等到他成功就去世了。

去街头表演的时候,他一定会把剧本贴在地上

。每晚他雷打不动地演4个小时,除了喝水都不休息,晚饭只吃两块钱酱香饼

那天晚上,我跟他去街头卖艺演出。他唱摇滚,模仿迈克尔·杰克逊、六小龄童和卓别林,拿晾衣杆当棍棒来一段武术,还演了“金枪锁喉”。

杨海青用晾衣杆当作棍棒表演武术、表演“金枪锁喉”

这样一个有着“疯魔”般理想的人,似乎在马驹桥是格格不入的。片子最后那段模仿卓别林的电影台词,他几乎一气呵成,围观的路人都用怪异的眼光审视他,但我在镜头后却一直流眼泪。

因为他是我拍到后期才遇到的,之前大概有半个多月,我每天都在跟不同的日结工周旋,每天都有不同的意外要处理,包括他们跟我抬价、事后毁约等等。马驹桥给我一个很切身的感受,就是我每天都要提心吊胆,要考量别人怎么算计我,很累。这个气场,其实是会让人窒息的。

日结工杨海青,朱玲玉拍摄

其他日结工会不断给你提新的要求,比如说你今天要给我买一个什么东西,这会儿要给我吃个饭,一定要给他好处,他才会一直让你拍下去,但杨海青是完全没有提过任何要求的。

所以当我的情绪铺垫到这里的时候,他的那段演讲,终于帮我释放掉了那段时间的压力。

杨海青在街头表演卓别林电影台词

在我眼里他本身就是一个电影,我还跟他开玩笑说可能这辈子你要拍的最好的一个电影,就是我给你拍的纪录片,你就是你自己,不用扮演任何人。

我拍的时候就知道,这个人已经帮我完成了我真正想表达的一个东西,所以后来我把他放在了片子的末尾。

然而,在拍摄这些人的过程中,我的内心不是没有矛盾的。我不仅是一个记录者,还是一个雇佣方。

我是作为招工方的身份进入的。疫情之后,招工方把价格进一步压低到一天一百五六,因此我也用这个市场价来雇佣他们。但当我看到他们的生存环境的时候,会觉得很不好意思,所以面对他们的加价、抬价,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都能让则让。

早4点到7点半,晚6点到8点

是马驹桥日结工找活的两个高峰期

但随着我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,我发觉马驹桥有一种让人下坠的力量,在这里,你每时每刻都要算计、考量人心。那种环境就像一个黑洞,待久了就会把人吸进去。

不遵守约定是常有的事。当他们发现我可以为他们提供工作和钱,就把我当做了金主,我因此遭遇了很多次无理的抬价,甚至是被骚扰、咸猪手。

杨景超夫妻,朱玲玉拍摄

每个马驹桥的日结工身上都有自己的矛盾性。杨景超是一个很爱妻子的人,他在以一种非常朴素的善良对待女性,但他也是我遇到过的日结工里,对我要求最无理的。

但在提出要求之后,他又会解释自己的行为。他指着蹲活的路口,跟我说,这里就是一个水池,水都冲没了,所以里面的小蝌蚪都开始互食。

日结工杨景超,朱玲玉拍摄

我觉得他这个表达特别生动和准确。在这样的环境下,如果不用这种法则来生存,你就会被欺负、被羞辱、被剥削。

剪辑的时候,有同行的老师建议我把这些情节都放进片子里,可以让主题更有冲突、更尖锐,但我没有选择这么做。因为从媒介角度而言,我是一个掌握了话语工具的人,也是比他们有话语权的人,但他们连解释自己的机会和渠道都没有。

这个招工行为实验的初衷是想把话语权让渡给他们自己。所以,成片还是围绕他们的生活叙事,这也是他们真正应该被看到的部分。

朱玲玉镜头下的平民诗人

刚入行的时候很多前辈都跟我说,女性干这行坚持不到30岁,他们建议我转图编。

但是今年我已经35岁了,我拍过很多人,他们是平民诗人、日结工,或是农村女性。在从业的第8年,我依然在做这件事。

平民诗人李松山是一位牧羊人,朱玲玉拍摄

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的是平民诗人李松山。他的诗里有一句:“我讨厌羊,但是我又必须热爱它。”我还挺喜欢的。

他是个脑瘫,左腿左手不协调,说话也有障碍。因为四年级就辍学了,他没有其他办法,必须生活在羊群里面,每天靠牧羊为生,但他其实真的很讨厌放羊。

我去他家里的时候,他家院子里全是羊粪,是一个很糟糕的一个生活环境。他自己也不想守在羊群里面,但是他又走不出去,又必须热爱它。我觉得这句诗把那种无奈感表达得很透。

李松山的妻子和儿子,朱玲玉拍摄

他老婆孙丽也会写:“放下困境,作为一只羊,奔向一只羊。”其实她说的就是她作为一个农村女性,和李松山一样,有着羊的命运,她放下自己的困境走向了另外一只羊,其实就是走向李松山,其实还是在同一个空间里面,没有走出去。

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对生活最为朴素的表达,这种表达没有经受宏大观念的影响,都是从生活中的琐碎、日常中来的,但也是因为如此,它更落地、真实,也更有力量。

朱玲玉拍摄的平民写诗者和他们的诗。

他们是外卖员、牧羊人、盲人按摩师、油漆工、菜农、地摊小贩、钢铁厂女工、小镇无业青年以及农妇。

我们很容易给他们标签为一个菜农、一个牧羊人,或是一个地摊贩子,如果你在生活中遇到他们,一定不会想到这个人在卖给你菜之后,会写出一首那么好的诗,他在摆地摊的时候,就算是在这个地摊的货品上,都可以写上一首诗。

我去拍摄的时候他们总会问我,为什么大老远地跑过来拍我们?他们会认为自己是配不上的。

2020年,朱玲玉在南楼乡为16位当地女性拍摄肖像,并鼓励她们书写自己的女性境遇

我现在回过头看,他们每一个人,最后都是一

一颗的像素,像素汇总起来,形成了一个新的整体。

我在整理这几年的作品集时,把它们集合命名为“言说不可说”,马驹桥也是这个项目中的一部分。

8年,我还在循着纪实的道路,和我的拍摄对象一样,好像是时代末班车里的一群人股票配资群,都有着相似的落伍和不合时宜,以及做人做事的笨拙。我需要和他们产生关系,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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